女儿出生那个月 (一)女儿的神通

送交者: 情情真人 [♂★★声望品衔10★★♂] 于 2021-02-06 13:13 已读8373次 11赞 大字阅读 阅读

太太怀孕时,我在复旦教书,她在太原作会计。等孩子出生,我可以请一个月的假去照顾她。为了不浪费宝贵的假期,和她商量好了,在她入院生产时请家人给我拍电报,我接到电报再走。从上海到太原,刚刚通了直达的火车,终于不必再受中转换车的罪,但一路上光火车也还得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票不好买,一般预售三天,想买当天票真比登天还难。到了太原,从火车站到家,或到医院,坐公共汽车,又是一个小时。算算时间,好像等我到家,孩子都该会叫爸爸了。

等待的心情很难受。

“我早点回来好不好?那就可以陪你去医院。”我曾经问过她。

“你去医院有什么用?”

还真没用。那时医院产房是“封闭式“的。太钢医院是大医院,一间大产房里有近二十个产位,产床之间连个帘子都没有,整个产房就是个大统间。忙的时候一天能有三十个上下的婴儿出生,象是条忙碌的生产流水线。最紧张的时候,产妇不得不在产房外的楼道里生产的事都发生过。能进产房里的只有产妇和医生,护士。家属得在隔得好远的地方等,一般就只能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着。要是孩子一下生不出来,拖个十几小时,甚至一整天,准爸爸窝在长椅上受的煎熬,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心疼我,不想让我遭这趟罪,却不知道隔着山长水远的惦念,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也并不见得好过。

上海和太原之间的通讯方式那时已有了改进,除了写信,发电报,打常途电话已不需要去常途电话局了。她有个朋友在太钢外事办工作。外事办有长途电话。每隔一段时间,她可以到朋友那儿假公济私给我打个电话。

我住在复旦的青年教师宿舍。宿舍里四幢楼。宿舍门口有个传达室,传达室里有一台电话。外来的电话都打到传达室。值班的老头,或老太接到电话,拿个大喇叭到院子里喊“一号楼二零三室张三,电话!”接电话的就急急地跑去。电话接完,付一毛钱传呼费。有谈恋爱等朋友来电话等得着急的,会干脆坐在传达室里去等。我没那条件,因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打长途来。只能在寝室里随时竖起耳朵听传达室的动静。几个月下来,只怕耳朵都长得长了一截。

前两个月,她打电话来,说:“我上星期中午去吃饭,上楼时摔了个大冰棍,摔得直直的,展展的,饭盒飞出去两三米远,。。。”

“哎呀,那你去检查了没有?会不会,。。”我吓一跳,忙插话。

“你又瞎着急,再这么瞎急,我就不和你说了。“

在她眼里,我“没用”的时候居多,“瞎操心”的本事很大。她不想想“没用”的人才有时间着急呢。这叫做”皇帝不急急太监“。

 

我马上陪笑“不急,不急,我哪儿着急了?一点都不急,真不急。“

不急?不急才有鬼!我汗都冒出来了!怀孕六七个月,楼梯上摔一跤,谁敢来试试?握话筒的手也有点抖。真恨不得化作电话线里的信号,窜到她那头的话筒里去看看她哪儿摔疼了。

后来她的脚开始肿了。血压升高。医生说是妊娠综合中毒症。

不过小家伙在肚子里倒是长得很快。

“人家说我人还没进门,肚子就已经在屋里了。“太太笑着向我报告。

“现在我不怕摔跤了。整个人是个大球,摔倒了肚子都能把我支住。“

想象着臃肿得象个大球的太太,不知道是该觉得好笑,还是心疼。她倒是照样兴高采烈,边说边笑。

到了九个月,医生就建议她休息了。她觉得呆在家太没意思,照常上班。不过不能给我打长途电话了。外事办有点远。走路去太累,肚子已经大到不能骑自行车了。

于是我能做的事就只剩下搬着手指头算预产期,在寝室里兜着圈子等电报。

当然更放心不下的是她的血压。要是突然抽起风来怎么办?要是生产时大出血怎么办?

到图书馆借了本医学书籍看。不看还好,越看越着急。每看到一种严重的症状,心里就浮现出她挣扎在那种痛苦中的影子。长那么大,看了那么多书,第一次发现医学书比恐怖小说可怕得太多了。要想吓唬谁,只要趁他太太哪儿不舒服的时候,借给他本医学书,把有关重病的那几章夹个书签让他看,保准吓他个半死。他晚上要能睡得着觉,那就一定是给吓迷糊了,否则必定是辗转反侧,通夜无眠。

那天下楼去食堂吃饭,下了一半才发现自己走一个台阶,数一声:“平安,不平安,。。。”从三楼到楼下,到底有几个台阶?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现在倒是很关键。

到底她会是平安,还是有危险?

下到底楼的厅,正好落在“不平安”上。

一阵心跳,不吉利!

特别懊恼,数什么不好,偏偏数楼梯!

朝楼门口一看,发现还有救星!楼门外还有阶梯,那阶梯我知道是五阶。这样等我走到楼外院子里,正好是“平安”!

暗自庆幸,我还是够聪明,想到了数楼梯。这结果说明她生产应该是“有惊无险,” 虽不免吓一跳,最后还是“平安。”

预产期之前的一星期。去武汉参加学术会议。我有篇论文要在会上发表。会期两天。算算时间,开完会回来,离预产期还有两天。虽不大放心,但不愿放弃在会上宣读论文的机会,决定还是跑一趟。

在会上拿了“优秀论文”的奖,但拿奖的时候心里更惦记着的却是她。

回到上海,下了船,坐公共汽车回复旦的路上,心悬悬的,好象有预感,却不知道这预感是好还是坏。

下了55路汽车,直奔宿舍大门口的传达室。

“有电报!”值班老头儿看到我就说。

一把就从他手里把那一纸薄薄的电报抢了过来。

深呼吸。

没勇气拆开信封。先对着已西斜的阳光照照。电报纸上的字迹隐隐,却看不大清。

再深呼吸。

闭上眼睛。单用手指的感觉把信封打开,掏出电报纸。

默数“一,二,三”。

猛一下睁眼。

“母女均安”。

“均安”,“均安”!哈哈哈!”均安“!

象一跤跌入了云端。“均安“两字在绕着我跳舞。

这才感到腿轻飘飘的,有点儿软。初冬的天气,额上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立即骑上自行车,直奔教研室请假。

早就和系里打好了招呼。到教研室不管看到谁,让他转告系里主管的人,我就可以脱身了。

随身要带的东西已打好了包,就在寝室放着。

最麻烦的是火车票。今天的车已错过了。明天的票估计买不到。不知后天有没有希望?不行就得在售票处排一整夜队。厚衣服准备好了,书包里放个保温杯,揣两个馒头,排个一整夜的队真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从教研室出来,一愣神,突然想到个大问题 – 生的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那时计划生育,每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每个厂每年有出生配额。在厂里领到准生证的夫妻才能生小孩。医院作B超看胎儿的健康情况时严禁透露性别,以防有人会把女婴堕胎。所以我并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

“均安“。没提孩子的性别?

电报一个字一毛八,实在够贵。但两个字就够了,“小子“或者”丫头“,干吗省那个钱?

看来她这傻丫头又在犯傻。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记得告诉我,害我又要悬好几天的心。

不大放心。

从兜里再把电报掏出来看看。

电报纸已经让我弄得皱巴巴的了,还有点湿。刚才手上也出了不少汗。

看来看去,还是那四个字,“母女均安”。

“均安”,“均安,”这真是两个好字。有这两个字垫底,加上其他什么字都看着舒心。

只不知她的血压现在还高吗?

其实电报里加上“血压已正常”五个字,一五五,五八四十,也不过九毛钱,不就让我放心好多?

不过孩子多重?多长?没什么缺限吧?

越想这电报的内容就该越多,再多想想,那里面该有的项目就快赶上政府工作报告了。

还是回到现实里来,把电报再念一遍:

“母女均安。”

“母女均安。”

“母女,”

“母女”,。。。

如霹雳击顶:“

“。。。女。。。“!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个女儿了!

我知道本人遇上“她“,智商需打个大大的折扣。但那一般是在她面前才有效。没想到这小丫头比妈妈的神通更广大,隔着三千里路,硬生生地直接就把我的智商”清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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