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河的挽歌
七月,巴基斯坦西北部山区进入漫长的雨季。
阴云像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喀喇昆仑山脉的褶皱之间。雨水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岩壁,有时绵延半月到二十天,将本就松动的山体浸泡得愈发脆弱。悬崖上的碎石被浸润得发亮,不时滚落几块,坠入下方咆哮的印度河之中,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当地司机阿明常说:"这季节的山路,就像被真主遗忘的泪痕——潮湿、泥泞,且充满悲伤。"
14号那天,暴雨将至,空气仿若凝滞的墨汁,沉闷得叫人窒息。冯大军站在营地的大院,仰首凝视着喀喇昆仑山脉上空那如墨般翻滚涌动的乌云,仿佛它们正张牙舞爪地抓取什么。上衣口袋的电话卡(类似于磁卡电话),仿佛传来燕妮的声音:“我和宝宝等你回家”,每一个字都深深镌刻在他的心间。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电话卡摸了又摸,仿佛这般便能跨越万水千山,真切触碰到燕妮的温度。
“MR冯,该出发了。”司机阿明不知何时悄然走近,声音低沉而略带忧虑,“气象预报说,今天有大雨。”冯大军微微点头,目光仍恋恋不舍地停留在电话卡上,末了,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工期耽误不起,必须与业主和监理敲定引水隧洞开挖方案,他将电话卡锁进抽屉,坐上车开上了KKH公路。
车队沿着KKH公路缓缓爬行。车轮沉重地碾过松动的碎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不安的咯吱声。悬崖之下,印度河仿若一头被激怒的饥饿野兽,肆意咆哮着,汹涌的河水奔腾翻涌,似要将世间一切都卷入那无尽的深渊。
(图片来自网络)
“前面路段有塌方风险。”副驾驶的双手微微颤抖,紧张地翻阅了一下隧洞开挖方案,声音中难掩惶恐:“要不要回去?”
冯大军凝望着远处灰暗如死寂的天际线,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摇头:“工期不等人。”
第一滴雨宛如一颗冰冷的子弹,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此时,冯大军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和业主开会要用的英文材料,眉头紧锁,沉浸在工作之中。
“冯——”司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刹那间,山顶传来震耳欲聋、仿若雷鸣般的轰响。冯大军猛地抬头,只见如黑色巨龙般的泥浆,裹挟着碎石从悬崖上方汹涌倾泻而下。转瞬之间,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将一切都归入无边的黑暗。
亲人之间是有感应的。彼时,燕妮正在医院病房里,专注地给病人输液打针。毫无征兆地,胸口一阵剧痛如闪电般袭来,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药瓶险些掉落。
“燕护士!你怎么了?”同事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燕妮眼神茫然,下意识地摸着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那宝石本应是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好似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皮肤。
“没事,没事,应该是妊娠反应......”她嘴唇轻启,喃喃低语,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搜救队在印度河下游持续搜寻了漫长的七天七夜。然而,命运似乎对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最终,他们一无所获。
噩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向坝州。那时,燕妮正在家中阳台上,轻柔地晾晒着为尚未出世的婴儿精心缝制的小衣服。阳光洒在婴儿衣服上,本应是一片温馨祥和,可一个陌生电话忽然而至,瞬间将这美好击得粉碎。
“燕护士,冯总他......”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晴天霹雳,震得燕妮耳中嗡嗡作响。刹那间,阳光变得异常刺眼,仿若无数根针直直刺来,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下的大地仿佛也在瞬间塌陷。
在冯大军在老家——冯家堡的葬礼简单得近乎寒酸。没有逝者的遗体,唯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带着主人往昔气息的工程师制服,以及燕妮亲手放进去的红宝石耳坠。她小心翼翼地将耳坠缝在那个布娃娃的耳垂,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呵护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这样......”她轻轻抚摸着布娃娃,眼神中满是眷恋与哀伤,“他在那边打电话,我就能听见。”
冯大军的父母哭晕了无数次,悲痛欲绝。村支书默默折下一根柳枝,代替两位老人为冯大军烧了三扎烧纸。当最后一片纸灰随风飘散,村支书和乡亲们搀扶着两位老人离开时,随手将那根烧焦一端的柳枝插在了坟头。
谁都不曾想到,来年开春,这根看似枯死的柳枝竟奇迹般地抽出了新芽。更令人惊异的是,几年后在那棵柳树的枝干上竟然长出红色的嫩芽,那嫩芽并非是寻常的翠绿,而是呈现出一种妖冶的血红色,仿佛汲取了地下红宝石的精华。每当山风吹过,血色的柳树便轻轻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思念。
葬礼后的第二个月,被抑郁情绪包围着的燕妮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便条:
“爸妈,我去找大军了。红宝石项链和戒指我戴着,这样他就能找到我。你们照顾好自己......”
八月的海边城市岩岛,海边的景色本应是如诗如画,早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色彩,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然而,此时的燕妮却迈着决绝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大海深处。浪花无情地吞噬着她的身影,那一抹孤独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茫茫海水中。
张玉成在驾驶着船只航行在海面上。突然,他发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女人——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殷红的项链在这苍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隆起的腹部还在微弱地起伏,似在顽强地诉说着生命的不屈。在同事的帮助下,张玉成将燕妮救上船。自此,张玉成走进了燕妮的生活。
当她在医院的病床上悠悠醒来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仿若灵魂去找了冯大军。
“你叫什么名字?”医生轻声询问,声音中满是关切。
她眼神茫然,机械地摇头,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红宝石,仿佛那是她与往昔唯一的联系。
多年以后,已成长为少年的张小军,常被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所困扰:一棵血红的柳树下,一位身着工程师制服的男子正专注地打着电话。梦中,他不断追问:“这个男人在打给谁?我必须弄清楚。”这疑问如同心底的一根刺,日益深入。
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母亲从一个陈旧的牛皮纸信封中,缓缓取出一张出生证明,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冯小军。随后,她又拿出一张结婚照片,照片中的两人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母亲的泪水悄然滑落,她终于讲出了那段尘封的往事:她与冯大军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以及冯大军在出行中不幸遇难的悲剧。
听着母亲颤抖的讲述,张小军才意识到,户口簿上的名字不过是命运精心编织的保护色。他凝视着母亲眼角新添的皱纹,听着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艰辛,泪水夺眶而出。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用双臂将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身躯紧紧拥抱,喉咙哽咽,只能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妈妈,妈妈。”
得知自己本姓冯的那一刻,某种蛰伏多年的本能在血脉中苏醒。黄昏的余晖透过纱窗洒在他攥紧的双拳上,冯小军望着掌心蜿蜒的纹路,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总在深夜梦到那个陌生的男子,一棵柳树,一座青砖灰瓦的老祠堂——原来自出生起,寻根的种子就已深深埋进了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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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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