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酒店》寫到小鷗進入「巨人之心」的那幾天,我的腦中出現了幾個問句:那應該是什麼樣的一個空間感?什麼樣的時間感?這或許也帶著點不現實,畢竟小說裡的場景,就是我自己根據現實經驗的扭轉之後創造出來的,細節是我刻意安排進去的,那些場景帶著某些空白是必然。不過,我個人是一個先有畫面,才有文字的作者,我作品的角色,往往在還沒有性格的時候,就已經住在一個我腦中的畫面裡。因此,在「巨人之心」出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小說裡的小鷗必然成為一個繪本作家。而當小說裡的小鷗畫出《三隻腳的食蟹獴與巨人》的那幾行文字出現的同時,我就決定,如果可能的話,要把小說裡提到的那本圖畫書畫出來。
(中略)
這本圖畫書是《海風酒店》裡的小鷗長大後,把她在那個颱風夜隨著三隻腳的食蟹獴進入巨人之心的遭遇畫出來的作品。當然,也是我的作品,或者說,和這個我的小說人物一起合作的作品。
(中略)
和平水泥廠,《海風酒店》的原型「和平酒店」就是因水泥場而生。(攝影 / 吳明益)
現實裡的水泥廠在小說裡的「海豐村」已經三十多年了。為了轉型,它在過去的宿舍區附近,蓋了一個名為DAKA的休息站,休息站旁邊有一處名為願景區的場館,裡頭陳述了建廠歷史:他們用漫畫的方式,借用了太魯閣族巨人神話並且把祂改名為塔尼巨人,把水泥廠變身為住著卡赫族的奇異城堡,然後讓改了名的巨人說:「這個工廠是為了要給更多人一個美好的生活,還有快樂的笑聲⋯⋯」而存在的。
這是我怕來不及最根本的原因。我怕水泥廠文化挪用後的巨人神話,成為定論。我得畫一個故事來挑戰、抵抗他們的故事,我得畫一個故事來挽回故事。當然還有其他理由:我有下一本小說的構想等待完成,它在呼喚我;我的年紀與精神已經在催促我了,所以不能等;我家裡與周遭的人有太多變故,所以不能等。而花蓮大地震已經一年了,我想在另一個同樣的季節,做一些不同的事。
所以我終得以在今年(2024)甜根子草謝掉的季節前完成了大部份的主要圖像,那是一個不是春天不是夏天不是秋天也不是冬天的結束。也許是開始,如果你願意打開這本,不是小說作者,不是散文作者,不是課堂的老師,而是圖畫書作者的我所創作的《三隻腳的食蟹獴與巨人》,我會感謝你們收容了我的新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