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靈魂的承諾與印記
生命有很多偶然,當時並不明白其中緣由,只有驀然回首時,才會恍然明白,原來那是自己留給自己的印記,時候到了,自然會自己解開。
到西藏旅行,每天清晨,我都會到八廓街和藏人一起做大禮拜,吃完早餐之後便到寺院的佛前靜坐。
我看著佛,佛看著我,我和佛彼此之間,安安靜靜地凝望著,有很多東西莫名地湧上來,然後又安安靜靜地消退淡去。我什麼也沒做,就只是和佛深深對望,卻消融了好多年來,附加在我身上的各種框架和重擔。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從臉頰滑下來。為什麼這樣的凝望這麼熟悉啊?為什麼這樣的凝望這麼讓我寧靜歡喜?
我走了那麼遠的旅程,生命經歷了千迴百折,就僅僅只是為了來到這裡和佛對望嗎?
離開西藏那一天,寺院的一位老師父緩緩走出來,在我的脖子上套上一條白色的哈達,為我祝福。看見寺院的老師父,我的眼淚潸潸而下。我一直哭,莫名地哭,卻說不出為什麼。當時我不會藏文,無法和寺院師父溝通,無法問他是誰,也無法介紹自己。我所能做的,只是不停地哭泣,此生從來沒有這樣莫名地痛哭,是即將離去的不捨,也是再度相見的欣喜。
老師父默默為我誦經,陪伴我,直到我一邊擦眼淚,一邊擤鼻涕,手上掛的佛珠居然和脖子上哈達的絲線纏繞在一起,難分難解,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老師父什麼也沒說,馬上下座,親自為我解開佛珠和絲線之間的纏縛。親眼見證一位老師父如何抽絲剝繭地把每一條和佛珠纏繞的絲線,一條一條細細地解開,那種專注、細膩,了了分明的定功,讓我深深佩服。
哪知,老師父為我解開佛珠和絲線之間的纏縛之後,因為我一直莫名流淚,眼淚無法停止,一不小心,我的佛珠竟再次和哈達的絲線糾結在一起。我只好再次向老師父求救。這一次,老師父再度下座為我解開纏縛,竟然拿起一把剪刀,一刀又一刀俐落地剪開佛珠與哈達之間的纏連,沒有一點閃失和猶豫。老師父用無言的身教,教了我如何快刀斬亂麻。
因為一直無法止住淚水,在我離開寺院之前,老師父特別用嘴型教我發出一個藏音,叮嚀我要記住那個藏文發音。回到臺灣,我開始學藏文,有一天,藏文老師教了一個單字,發了一個藏音,當下我心頭一亮,才驀然領悟,原來老師父臨別前要我記得的藏文字音,是禪修。解禪,就能解纏。
幾年後,我已經認得一些藏文,會查字典,說幾句藏語,再次遇見老師父。老師父一眼認出我,教我的第一個藏文偈頌便是《修心八頌》。
《修心八頌》是西藏著名的高僧朗日塘巴(一○五四—一一二三)流傳下來的修心竅訣。
朗日塘巴一生專注於修持菩提心,他的修持所散發的磁場,讓周圍的人們互信互愛,甚至連小動物彼此之間都不互相傷害。
老師父說,一個人散發的氣場、磁場,讓周圍的人都受益,這就是我們要修心的原因。但對平凡的我而言,我訝異的是,是怎麼樣的慈愛,可以讓一個修行人所在的磁場,沒有任何的傷害? 朗日塘巴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世俗的我們,為何愛到深處,總是傷痕累累?愛到極處,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給出什麼樣的愛呢?
《只為途中與你相遇》這本小說,我嘗試用老師父教授給我的,抽絲剝繭的功夫、快刀斬亂麻的智慧,以修心的八個竅訣,為讀者解開愛的纏縛,清醒地愛,也清醒地活。我希望自己能證明,高僧大德的觀點一點也沒有錯:真正的愛,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就算你受到傷害,也不要擔心。再怎麼樣的傷痕,都是會癒合的,只要你給它愛,給它時間。
如同這本書一開頭所說:「只有很深很深的情緣,同一個人才會見了又見,同一條路才會走了又走,同一個地方才會去了又去。」
靈魂與靈魂之間,在出生以前,都會在生命藍圖上設下一些路標和印記,作為來生相遇辨識出彼此的信物。另一方面,也提醒自己和對方,不要忘記這趟靈魂的旅程必須完成的任務。
讀者在閱讀《只為途中與你相遇》的同時,不妨隨著故事中的人物,檢視在人生旅途中,不斷相遇的他/她,兩個人的靈魂印記和承諾,然後轉心向內,了解自己這一生的人生課題。可能是了解什麼是真愛、原諒他人,或學習寬恕自己;抑或是學習愛與溝通,找到生命的真相,回到心靈真正的家。我們本來就是帶著懸而未解、未完成的功課,才需要投胎來到這個世上—也許是跟某個人相遇,前來還願或還債;或是了解某個教導,完成某個誓願而來。
隨著小說人物的心路轉折,抽絲剝繭地釐清自己的人生過往,快刀斬斷不必要的糾纏。哪怕只是一兩句觸動你的片段,如同淑文在書裡所寫:「一即一切,一切是一。每一個碎片的內裡,都有完整的自己。每一個碎片的痛苦,都包含全部生命的信息,都通向證悟之道。」心的本質,本來就通透無礙,因此你需要的,只是敞開心,讀懂修心的八個竅訣,落實於生活,你自然能讀懂全息宇宙帶給你的生命信息,安住在本心之中。自在,自得。
學藏文,讀佛經,梳理高僧大德對經典的詮釋,消化各種佛法名相,再用簡單易讀的文字,融合小說的劇情,引領讀者由淺入深,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的內心世界,甚至融入無窮無邊的宇宙微次空間,看見生命真正的全貌,是淑文心裡面最大的願望。完成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對眼力已經有點耗損的我,是非常艱苦的考驗和修練。
從《所有相遇,都是靈魂的思念》到《只為途中與你相遇》,兩本西藏長篇小說,淑文共完成二十萬個大禮拜,十萬個百字明咒,並採集山中的野花果實,創作出一○八個花葉曼陀羅。一部分是深入小說人物的塑造,身體力行的同步書寫;另一部分(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原因),其實我只是單純發自真心,莫名所以地想要這麼做。我並沒有設定結果或擔心自己能否做到,而只是聽從內心的聲音,全然地投入,踏踏實實地去做很想做的事,不知不覺就默默完成了。因此,我想告訴讀者,發願不需要條件,不需要任何理由,需要的只是一片赤誠單純的真心實意。
記得從西藏回臺灣,在飛機上,臨座有個小男孩,天真地問我去西藏是回家嗎?小男孩的母親聽我講述了在西藏做大禮拜的體會。她說,別人來西藏是看到藏人的純淨,羨慕他們的純淨;但我是走進藏人的純淨,變得和他們一樣純淨。當時,我的眼眶馬上就紅了,因為當時的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純淨;相反地,當時的我對生命有很多的困惑,腦子總是喋喋不休問自己一堆問題,把自己搞得非常累。
慶幸的是,多年以後,我腦中的念頭漸漸止息了,也漸漸體會清淨心的喜悅和自在。西藏的寺院洗滌了我,大禮拜破除了我對生命的執著,越拜越輕盈。我常常回想初次到西藏,那個淚流滿面的自己。或許,「眼淚」就是我對西藏靈魂的承諾和印記。
相傳觀世音菩薩因為不忍眾生之苦,落下兩滴眼淚,一滴化現為綠度母,一滴化現為白度母。因此,我把第一本《所有相遇,都是靈魂的思念》獻給綠度母,獻給童年的我;第二本《只為途中與你相遇》獻給白度母,獻給前世的我。
《只為途中與你相遇》延續《所有相遇,都是靈魂的思念》部分場景和人物,沒有讀過第一本小說的讀者,並不影響閱讀。如果兩本小說一起閱讀,對於西藏文化,對於生命的探索,一定會有更完整的理解,也會更細膩地注意到淑文藏在細節裡的構思。
淑文的願力,淑文的故事,都在這兩本長篇小說裡。謝謝讀者跟著淑文一起走入西藏的純淨,找到回家的路。